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曷言乎君與教務(wù)日疏,政務(wù)日親也?邃古之世,政教不分,其或分殊,教務(wù)亦重于政務(wù)。故為人君者,往往躬攬神教之大權(quán),而政務(wù)則不屑措意。世殊時異,主教者僅存虛號,秉政者實有大權(quán)。古代君人之學(xué),首重?zé)o為。所謂無為,在后來言之,固非不事事之義。然其初義,則恐正如此??鬃釉唬骸盀檎缘?,譬如北辰。居其所,而眾星拱之。”此謂為人君者,當(dāng)法昊天上帝也。古者天有六:青、赤、黃、白、黑帝,各有所職。唯昊天上帝,則無所事事。所謂“天立五帝以為相”也。無為初義,蓋實如此。后乃以他義釋之耳?!抖Y運》曰:“宗祝在廟,三公在朝,三老在學(xué)。王前巫而后史;卜筮瞽侑,皆在左右。王中心無為也,以守至正?!贝藙t儼然入定之僧矣。此等人焉能躬攬政務(wù)哉?《禮運》所述,蓋王居明堂之禮,邃古之制也。逮于后世,則“一日二日萬幾”,人君于政務(wù),無所不親攬,其權(quán)力亦非古代比矣。
以上三端,皆君權(quán)之所以由演進(jìn)也。此等不能確指其在何時。并無從確指某事某事以實之。特合前后事跡觀之,則其理如此耳。
神教之力,頗足以限制君權(quán)。《表記》曰:“唯天子,受命于天。士受命于君。故君命順,則臣有順命。君命逆,則臣有逆命。”猶西方政教分離以前,教權(quán)出于君權(quán)之上也。臨之以天,為君者即不容自恣。兩漢之世,遇日食災(zāi)變,則下詔責(zé)躬求言。又或策免三公,猶存此意。魏晉以后,老莊之學(xué)大行,人皆崇尚自然,而此意亡矣。然神教能限制君權(quán),亦能輔助君權(quán)。后世所謂天子者,特謂事天如父,而天亦視之如子而已。古代則不然?!对姟贩Q后稷之生,由姜嫄履巨人跡;契之生,由簡狄吞燕卵,是謂“感生”。感生者,感天而生,蓋誠以為天帝之子也。如是,則帝王之種,自與人殊矣。受命二字,在后世亦成空言。古代則又不然?!墩僬a》曰:“皇天上帝,改厥元子,茲大國殷之命。”又曰:“今天其命哲,命吉兇,命歷年?!薄巴跗涞轮?,祈天永命。”蓋誠以為一姓之王天下,實天之歷數(shù)使然。故有卜世卜年之舉。而周德雖衰,王孫滿猶以“天命未改”,折楚莊之問鼎也。不寧唯是,有大功德者,經(jīng)一再傳之附會,而其人遂介于人與神之間。開國之祖,大率有功德者也,本易為人所追慕,所傳述。況復(fù)加之以其子孫之崇奉,用配天等禮,昭示于眾乎?其為萬民所歸仰,宜矣。有盛德者必百世祀。祖宗之聲名,固亦足以大庇其后嗣也。后世所謂攝政者,特代行君主之事耳,其人則猶居臣位也。古代則不然。《明堂位》曰:“昔者周公朝諸侯于明堂之位,天子負(fù)斧依南鄉(xiāng)而立?!薄蹲ⅰ罚骸疤熳樱芄??!庇衷唬骸拔渫醣溃赏跤?,周公踐天子之位,以治天下。”此與清末朝會,溥儀居位,載灃斜身恭扶者大異矣(《書·大誥》之“王若曰”,王肅以為成王,鄭玄以為周公)?!豆颉冯[四年,“隱曰:吾使修涂裘,吾將老焉?!焙尉唬骸皩⒗涎烧?,將辟桓,居之以自終也。故南面之君,勢不可復(fù)為臣,故云爾?!薄睹献印とf章篇》:“咸丘蒙問曰:語云,盛德之士,君不得而臣,父不得而子。舜南面而立,堯帥諸侯北面而朝之,瞽瞍亦北面而朝之。舜見瞽瞍,其容有蹙?!薄懊献釉唬捍朔蔷又裕R東野人之語也?!焙庖院尉f,謂堯北面朝固非,謂舜南面而立則是矣。然則攝政者,特有期限,期滿當(dāng)退,為異于真君耳。執(zhí)此義以推之,則似古代嗣君服喪之時,其位皆由他人攝代?!墩撜Z·憲問》:“子張問曰:《書》云:高宗諒陰,三年不言,何謂也?子日:何必高宗?古之人皆然,君薨,百官總己,以聽于冢宰,三年。”然則三年之中,嗣君本不自為政,故伊尹可放太甲于桐也?!稌o逸》曰:“高宗亮陰,三年不言。其惟不言,言乃雍?!薄墩撜Z·學(xué)而》:“子曰:父在觀其志,父歿親其行。三年無改于父之道,可謂孝矣。”三年無改于父之道,蓋謂三年喪畢,所行克肖其先君,即“其惟不言,言乃雍”之謂也?!斗挥洝吩唬骸吧钥碗A,受吊于賓位,教民追孝也。未歿喪,不稱君,示民不爭也?!鄙w古人居喪,一切不事事,故嗣君亦然也。君而可以三年不事事,可見是時君位所系,未若后世之重。君位而可以他人攝代三年,可見是時君臣相去之不甚遠(yuǎn)矣。